石绍河
我每天在平坦硬实的水泥路上走来走去,享受着城市化带来的种种优越和好处。可走着走着,就是走不出乡间泥泞小道那种软绵绵湿漉漉的亲切和温馨。忽然有一天,心里不踏实起来,自己问自己:我每天都是走在土地上吗?
这是一个幼稚好笑的问题。你不走在土地上,难道走在空气里?
我对这个幼稚好笑的问题较起真来,对土地固有的属性产生了怀疑。土地是一切陆地生命的家园,只要播下种子,就会长出五谷杂粮,就会繁衍养育生命。可城里的土地长不出水稻玉米小麦和蔬菜,它没有蛙鼓犬吠牛哞鸟鸣和流水声,更不见蓬勃的野草、烂漫的山花、茂密的森林。城里的土地不叫土地,叫街道广场公园人工湖,叫商业工业住宅用地。它只长楼房烟囱电杆和别墅,它只有刀劈的墙壁、耀眼的玻璃、做作的假山、羸弱的盆景、熏人的下水道。城里的土地掐断了大千世界藕断丝连的生物链,单供人类诗意地栖居。
其实,很久以前,城里的土地也是一派田园风光,恬静而和谐。到处水草丰茂,飞禽走兽出没其间;阡陌纵横,春华秋实男耕女织;屋宇稀疏,鸟语花香炊烟缭绕。后来,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,建起了成片的房子,修起了街道,筑起了城墙。野性的土地摇身一变成了城里的土地,透露着喧嚣和浮躁,显摆着高贵和排他。于是,飞鸟迁徙了,走兽退隐了,虫吟喑哑了,树木伐掉了,河水变浑了。城里的土地上只剩下熙熙攘攘的人群,为利忙,为官忙,为有利于自己的一切忙。偶尔,有乡下来的猪牛鸡鸭进城来,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方陌生的土地,它们不是来城里小住,而是作为美味送来让城里人品尝的。
在推进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浪潮中,人们的眼睛首先盯着的是土地,越来越多的“风吹稻花香两岸”的良田沃土被纳入城市的版图。不知始于何时,人们开始讲究生活质量:马路越修越宽,房子越建越大,公园越建越多,院子越来越气派。一夜之间,喊出了很多鼓舞人心的口号,动不动就要把城市建成世界第几亚洲第几全国第几,而这个第几第几的衡量标准,首先就是城市的规模。就连一些小县城,也是要求20年立潮头,50年不落后。真是高起点大手笔。曾经生机勃勃广袤无垠源源不断向城里人提供粮食和副食的土地,眨眼之间,被一道道围墙隔断,轰鸣的机器无情地剥去了它的肌肤,无遮无拦地裸露在人们面前。一个个把土地视为生命的农民,眼睁睁地看着庞然大物撕咬着自己百般呵护的土地。他们的身体在颤抖,心里在流血,不知道明天的生活出路在哪里。失去了土地的人就如水上的浮萍没有了根。我曾经被邀请到一家园林式单位去参观。二十几个人的小单位,却占了十多亩地,院落里绿树成荫,花香扑鼻,假山花池喷泉一应俱全,真是“庭院深深深几许”,简直就是一处城里的世外桃源。这里的主人不无得意地向我们介绍:单位的领导有眼光,早些年就从农民手里用较便宜的价格征了这么大块地,不然我们现在还和其他单位挤在一起。很显然,他们是把从农民手中弄到的这块土地作为政绩来宣传的。我心里涩涩的,在现实生活中,还有多少人乐此不疲。有些当权者,还在雄心勃勃地规划着自己领导地城市,把大片大片地土地圈进城里来,全然不管不顾生态平衡耕地保护和粮食安全。
城里的土地没有泥土的气息,更多的是水泥的气息,是铜臭的气息,是让人憋闷窒息的气息。城里的土地是负重的土地,滚滚车轮在它身上碾压,千万双脚从它身上踏过,成百上千吨钢筋混凝土压向它,刺耳的噪音污浊的空气成堆的垃圾齐刷刷砸向它。有时,土地超过了极限,发出歇斯底里地抗争:地面下沉,局部塌陷。
马克思说土地是财富之母。这形容城里的土地更确切。寸土寸金,那也是指城里的土地。因为在中国,还没有哪个农民仅靠种粮食而成为大款的,而在财富排行榜上,很多人恰恰是房地产大亨。城里的土地能给人带来丰厚的利润,有权的邀请有钱的,开发土地树政绩;有钱的借助有权的,提供政策捞大钱。粮食安全、可持续发展、社会稳定,这些让别人去考虑吧。城里的土地培养了一个个政绩显赫的官员,打造了一个个财大气粗的富翁。
城里虽然有人们诟病的城市病,但还是诱惑着大家潮水般往这里挤来淘金。决策者只好把城市的边缘向外扩了又扩,不知有没有尽头。
土地资源是有限的,我们省一点是一点,悠着用。尤其是城里的土地。
(作者单位:湖南桑植国土资源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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